暮色晚歌

06醉渔唱晚

醉渔唱晚 -龚一   

很爽的一个曲子。

思追儿今天练琴了吗。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 

  　 学堂弟子私自斗殴，此事可大可小，有含光君出手先罚了蓝景仪和蓝思追抄书一月，其他被蓝景仪打了的孩子也没了道理再折腾，甚至有找了由头过来请教功课的。

 　蓝景仪初时横挑鼻子竖挑眼，在蓝思追的劝说下勉强同意一同玩耍，后来混熟了倒也觉没那么难相处。

　　上元节那日更是一起偷偷下山去了彩衣镇看灯，赶着时辰回来惊见含光君就立在山门前，吓得一众小孩腿都软了。只有蓝思追淡定非常，“既知你们要去彩衣镇，早上出门我就报备过了。”

　　一群半大孩子包含蓝景仪沉默了半晌。

　　“思追兄，佩服佩服。”

　　蓝思追的形象在一众人里一时间高大了起来，但转念一想又觉不对，“得了准许你居然不告诉我们！害我们玩地那么心惊胆战？”

　　“你们也没问我。”蓝思追显得很无辜，“何况，告诉你们了，可能准时回得来？”

 

　　……竟无言以对。

 

　　“但是，含光君若不同意呢？”

　　“为什么会不同意。”蓝思追不解。

　　众小孩默默地看了眼前面走出风雪之姿的含光君，依然无言以对。

 

　　日子便这般裹着朔风渡过了冬日，迎来春风。

　　孩子身量长得快，春分时，蓝思追和蓝景仪终于学上了第一首曲子仙翁操。

　　这是一首调音小调，后为开指曲，意在用散、按练习同度音的应和，以挑、勾不同弦以及简单的绰、注等来练习基础指法。

　　此曲本是首琴歌，蓝景仪翻了翻唱词，翻来覆去的“得道仙翁，得道陈抟仙翁，陈希夷得道仙翁……”不由好奇问，“这位叫陈抟的陈希夷道长……最后真的得道成仙了吗？我在仙门史上并未见过他。”

　　蓝忘机倒是有些意外蓝景仪会问这个，想了想道：“陈抟，字图南，号扶摇子，赐号‘白云先生’、‘希夷先生’端拱二年七月，仙逝于华山张超谷，据传，享年一百一十八岁。”

　　“噗~这真不是他度曲用来调侃自己的吗。”蓝景仪嘟囔道。

　　“凡世与玄门不可同论。”

 

　　是了，凡世一遭不过百年。

 

　　春日里天气多变，这日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是艳阳天，到了下午渐渐阴了下来。

　　待下了学，空中果然飘起了雨丝，蓝思追急忙收拾了东西，顶了外袍便欲望外冲，身侧忽然探出一把伞。

　　“今日含光君不在，静室离你家远就别去了。”蓝思追看了眼天色，道，“过些时候雨下大了，路不好走。我这外袍顶着也淋不到雨。”

　　“走啦~今日书还没抄呢。”蓝景仪没理会，拖着蓝思追便走。　

　　“诶思追、景仪，等等。”两人身后追上一位少年弟子，正是上元节一同跑下山，回来被含光君吓软了腿的那位。

　　“修文师兄，何事？”蓝思追回头行了礼。

　

    　“我大哥传信来，说今日带我们去彩衣镇吃好吃的，你们去吗？”

　　“你大哥？你大哥夜猎归来了？”蓝景仪来了兴致，凑过来问道。

　　“是呢，猎了一具凶尸，说不定我们还能看上一眼。”蓝修文冲着两人挤眉弄眼道，“还未渡化的。”

　　蓝思追也有些动心。含光君已许久不曾下山夜猎，他们能见到的凶尸都是课堂上已被渡化的，再无怨气凶性。

　　“不过，思追啊，今天你练琴了吗？”

　　蓝思追默默地翻了个白眼。

 

　　这句话是泽芜君对蓝思追说的。

　　那日含光君遇事未归，琴课便改为了泽芜君来讲术数。

　　术数所包含的门类繁杂，占星、起课、相命、拆字、奇门遁甲、梅花易数不一而足。蓝曦臣本欲讲个大概，略有了解便罢，毕竟景仪、思追主修剑术和音律。哪知蓝思追第一次接触这些东西好奇非常，一个下午问了不知道多少问题。

　　最后蓝曦臣叹了口气道，“思追啊，今天你练琴了吗。”

　　蓝思追给问懵了，愣愣地摇了摇头。

     “去练琴，这些你若有兴趣，也等学好琴再说。”

　　蓝思追想明白过来，乖乖练琴去了。

　　从这以后，蓝景仪总是时不时把这话拿出来说一说，用来堵蓝思追的嘴，一堵一个准。

 

　　“说到琴啊，今日雅集尚有其他仙门的琴修，宴上总要斗一斗的，思追不去试试？”

　　“师兄说笑，”蓝思追乐了，“我才学秋风词。”

　　蓝修文愣住了，“你怎会才学到这儿？”

　　“……”

　　“修文师兄啊，要不是关系近，我都以为你是来找茬的了。”蓝景仪乐不可支，拍了拍蓝思追的肩膀，“不过思追能听，包管涨你面子。”

　　蓝修文被道破心思也不恼，揖礼请道，“那么，两位师弟可否赏脸。”

　　“既然如此，就去呗。”

　　“但是含光君和泽芜君都去了金麟台，我要跟谁去报……”

　　“哎呀，大不了回来再领罚便是。”蓝景仪无所畏惧，“我同你一起领。”

　　蓝忘机也不知何时会回来，蓝思追思索一番，给他留了信，同蓝景仪跟着蓝修文去了彩衣镇。

 

　　宴设在彩衣镇冯氏家族的别院里，席上除却姑苏蓝氏的门生，还有几位姑苏左近的仙门弟子，均是气派不凡的模样，众人一一见礼入席。酒过三巡，果然直奔主题聊起了琴，各自推脱一翻便又开始搬出琴来。

　　蓝修文探头过来，点了点其中一位锦衣玉带的青年，小声道，“就是这位，冯家的大公子，冯兴远。”

　　“他怎么不去金陵台，来姑苏做什么。”蓝景仪小声道。

　　“哈~”蓝修文没忍住笑，“你们别看他一副金尊玉贵、纨绔子弟的模样，据说修为了得，与琴修一道颇有心得，兄长每每看他不顺眼，却也无计可施。”

　　这边说着，冯兴远已从乾坤袋中曲出了他的琴，竟也是异常耀眼的朱砂色。

　　“这琴可真……嗯……”蓝景仪一时词穷。

　　“骚，听闻此琴名红旖，兴远兄果真风流。”另一蓝氏门生倒是给蓝景仪接了话。

　　“不过这种雅集，冯公子何必把灵器拿出来。”

　　“飞白兄猎了具凶尸回来，现下还关在这别院里，怕是呆会要拿此比试一番。”

　　余人恍然，这倒也是挺寻常的文比。

　

   　冯兴远被人恭维一番也不推脱，上手便弹了醉渔唱晚。此曲实有啸傲烟云，醉鄕酣美之意。冯兴远这一曲弹奏下来，酣畅淋漓，自然赢得满堂彩。

　　蓝修文转头问蓝思追，“如何？”

　　“……手速不错。”蓝思追愣愣地听完，结果却是一脸纠结。

　　“何意？”蓝修文自然听得出来，冯兴远弹得此曲，无论技巧还是气息把握上均无半点错漏。

　　“其余嘛……且再听听。”

　　冯兴远坦然地接受了各方赞誉，虚行一礼起身离了琴案，却没把他的红旖给收起，这倒真是有炫耀的意思在里头了。

　　“修文师兄，稍后你找个冯公子不在的时机上去弹个阳关三叠试试。”蓝思追听了一路，想了一路，最后道。

　　蓝修文张了张嘴，一脸惊诧，“你说冯公子他……”

　　“快去，你大哥要把冯公子喊走了。”蓝景仪嘿嘿一笑，推了蓝修文一把。

　　蓝修文被推得一踉跄，赶紧起身，磕磕巴巴道，“大，大哥！我也想试，试琴。”

　　这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，真就是个小辈好奇想要看看他人灵器的表现。

　　“兴远兄，你看这孩子不懂事……”

　　“无妨，令弟尚未结丹，弄不坏我红旖。”冯兴远一挥手，浑不在意地跟蓝飞白去取凶尸。

 

　　待蓝飞白携冯兴远一同压了凶尸回来，蓝修文早已乖乖坐回自己席上，捏着茶杯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茶。蓝飞白也未多在意，在堂上画了阵法，解开捆灵锁将凶尸丢了进去，阵内刹时怨气缭绕，凶尸躁动不已。

　　“哪位兄台先来？”蓝飞白回自己席面上坐好。

　　“侑良不才，愿抛砖引玉一曲。”到了此时，倒是各自都取了灵器出来，这位叫侑良的少年使的是管大笛，竹笛冲着凶尸呜呜咽咽吹了一阵也未见怨气消去多少，诧异地咦了声，倒也没再说什么，退了出来，道声“献丑了。”

　　其余仙门子弟跃跃欲试，毕竟，待姑苏蓝氏门生出手，直接将怨气渡化没了，可就没机会了。

 

　　屋外的雨淅淅沥沥还在下着，仙门弟子们一个个试过，竹笛、琵琶、二胡、磬，或多或少能消去一些怨气，却都异乎寻常地并没有什么显著效果。

　　“那个，敲碗的是认真的么，还有吹口哨的？”蓝景仪抽着嘴角道。

　

   　“夷陵老祖还能吹个口哨便可御尸，那位兄台不过是效仿先人罢了。”身旁一人笑道。

　　“夷陵老祖？那是谁，仙门史里有讲这个人吗？”蓝思追奇道。

　　先前说笑那人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蓝思追，见他们俩小孩着姑苏蓝氏校服，佩云纹抹额，忙道，“没什么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江湖散人，你们家仙门史当然不会有记载。”

　　蓝景仪一脸你骗鬼，“方才你还说效仿先人，名不见经传的江湖散人你们那位兄台效仿个什么劲儿啊，还有哦，夷陵老祖，如此威风的名字，此人一定很厉害。”

　　“额，呵呵呵，是，是挺厉害的，是一个很厉害的，名不见经传的，江湖散人。”那人一脸无奈，心念着谁都知道你们云深不知处禁止提起此人，若是再说下去，怕是得被飞白兄给一巴掌糊出庄子。

　　冯兴远见人试地都差不多，也就只剩下蓝氏的三位弟子和三个孩子，施施然起身道，“还有道友要试的么？若无，便让我来试试。”

　　“听他弹什么。”蓝景仪被勾回了注意力，扯着蓝思追又往堂上看。

 

　　弹的是神人畅。此曲为唐尧所作，尧弹琴，神降其室，故有此弄。讲的便是“尧”祭祀时所弹琴音奇妙，天神闻之降临人间，与人同乐的场景。

　　两小节泛音后，蓝思追捂住了脸。果然，流畅琴音中出现了一个奇怪的音高。这首曲子有些音用到了徽外音，听来本就不同寻常曲目，堂下有几位听了似有疑惑，正弹着的那位却毫无知觉。

 

　　屋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。

 

　　蓝思追同蓝景仪对视了一眼，又去瞧蓝修文。

　　“果然，他听不出来。”蓝修文不可思议道。

　　“你怎知道的？”蓝景仪问。

　　“首先，他弹琴之前不调音。虽说灵器不会走音，但是琴曲调式多样，弹奏之前总是得先确认一番，这已是习惯。而后我听他琴音气息，节奏、甚至音高也没什么差池，但总觉得呆板无比，尤其余韵，总差了点儿什么。我初时以为是他琴的问题，但后面几位师兄弹得虽有错漏，也不是那么呆板枯燥的。后来我想起一本书上有见过这种，听不出音准，但却将徽位记得分毫不差，弹琴无甚异常的人。”蓝思追笑道，“这般人，若是换了琴，或是要他唱词，定然是耳不堪闻的。”

　　“哈哈哈哈，他还老嘲笑我大哥身为姑苏蓝氏门生却不通音律，我看今后可以让大哥撺掇他唱曲儿。”蓝修文掩嘴偷笑。

 

　　此时异变忽起。

 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思追儿终于学到秋风词了！可喜可贺(-/ω＼-)龚老师这版秋风词很欢乐噗~

神人畅 全曲只用到五根弦，六七弦的文武弦均没用到，倒是把十三个徽位的泛音和徽外音也都用上了，据说是表现了神对人的博大_(:з」∠)_

以及，以上曲子都是正调定弦，而阳关是紧五弦。